文/沈洪
江西乐平疑案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,和申诉代理律师们的陈情有关。为争取阅卷,律师们从5月11日起在江西高院门口静坐,白天喊话,晚上燃烛。“我们自己也觉得这一行为有点过分,但实在是没办法了。”律师张维玉说。
迟迟不启动的复查
2000年5月24日,江西乐平绿宝超市老板蒋泽才被杀,女友郝强同案失踪。2年后的清网行动中,中店村村民黄志强、程立和、方春平和程发根被捕,另一“嫌疑人”汪深兵在逃。景德镇市中级人民法院两次判处四人死刑,2006年江西高院改判死缓。在狱中的13年间,四人拒不认罪,称被刑讯逼供,一直申诉,无果。
转机在2012年,同村的方林崽因涉其它案件被捕,并坚称自己才是蒋泽才案的真凶。2013年12月庭审时,方林崽大呼,“我没做的案件你们指控,我做的蒋泽才案却不指控”,被审判长打断。检察院撤诉,至今未再开庭。
2002年至今,介入过此案的代理律师近50位。律师们将这起案件的疑点概括为“八无”:无作案时间;无指纹鉴定;无犯罪工具;无埋尸现场;无分尸现场及痕迹;四人无身溅血迹之陈述;无赃物去向;无共同故意,有的被告人间毫无交往。再加上出现了“一案两凶”,呼吁立即启动复查。
2013年6月,“漏网”的汪深兵在南昌被捕,2014年6月19日取保候审。虞仕俊律师分析,方林崽被检方追加指控的可能性大增,这或许是黄志强等四人重审翻案的契机。
张维玉律师在2013年介入后,不下四五次向江西高院递交材料,申请阅卷,从未得到过明确答复。“江西高院承认律师有阅卷权,却连大概的时间都给不出,就是让我们无限期地等,我认为这是没有诚意的。”
“只要儿子回来就好了”
和律师们一起在江西高院门口守着的,还有四位父亲,这只是他们12年申诉路上的一站,尚不能确定,这一站会否成为终点。
程立和的母亲毕荷娇为案子奔走前,连45公里外的景德镇市都没去过。老伴儿种地,她卖甘蔗,儿子儿媳在福建餐馆打工,孙女3岁。“我没过过什么好生活,就是平平淡淡的。”
黄志强卖过甘蔗,也随姑父养鸡卖鸡,牵扯进案子被带走时,儿子才两个月大。父亲黄全正在村里拉板车,大活儿2块钱一车,最多时一天能挣10块钱。空车没活儿的时候,他连午饭都省了。
儿子出事后,黄全正四处筹钱请律师。以2毛钱一根的价钱贱卖了甘蔗,“好多都烂在地里了”,说起来还是一脸心疼。9分地也只卖了1万块。想起在南昌时请过的一个律师就来气,连儿子的面都没见着,“白白花了500块啊!”
2003年开始,四家人联合起来申诉,写过一份《惊天命案,冤案,错案!!!》的诉状,中店村八百多个村民在上面签名、按手印。带着诉状,老人们常年辗转于乐平、景德镇、南昌、北京。为省钱,买的多是无座票,也有时候免费,南昌驻京办的车会把他们送回村里。
“记不清去多少次了,北京每年会去两三次吧。”毕荷娇保留了12年间的一小部分火车票,130张,直要掉眼泪,“在北京的时候睡在地上,别人丢掉的(食物)我捡来吃,真的好苦好苦。”
黄全正负了不少债,孙女的大学学费是律师、记者和网友们捐的。让他稍感欣慰的是,黄志强在狱中省吃俭用,还替狱友做小工,攒下4000块托人带出来,补贴家用。
毕荷娇头发已经花白,身体也变差很多,经常低烧、胸口疼,村里医生建议她早点去大医院看看,她怕花钱不去,“只要儿子回来就好了”。程立和被捕后,妻子就离开了这个家,老两口把孙女拉扯大。墙上的9张奖状,几乎是这栋房子里唯一亮堂的东西。
“我不恨他,还要感谢他”
“真凶”方林崽在村里人缘不错,虽然话不多,但邻里有事要帮忙,都会招呼他。以至于当“方林崽是杀人凶手”的消息传到程立和父亲的耳朵里时,他大骂传话的人“放屁”,根本不相信。
黄全正也没想到,平时总来家里帮忙换个灯泡换个闸刀的方林崽,儿子的牢狱之灾会和他扯上关系。现在回想,一些细节才凸显出来。黄全正是杆大烟枪,平时两天一包,摊上事儿了,一天一包。他常去方林崽妹夫家的小卖店买烟,顺嘴儿聊聊案子。方林崽老婆曾劝过他,“你们儿子是被冤枉的,但是凶手肯定不会出现的,你们儿子要坐牢到老才能出来了。”
黄全正更想不到的是,自己还无意识地给方林崽“提过醒”。闲聊时他讲起案发现场的27根烟头,抱怨警方没有查证。打那以后,方林崽每次抽完烟都会把烟头收拢起来,放进上衣口袋。方林崽被抓获时,身上搜出了3根烟头。警方破案后接受采访,也特别提到这一点,“嫌疑人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,在现场抽完烟后,往往将烟头全部带走。”
可是对方林崽,黄全正不仅没有恨意,还想要感谢他。“他被抓进去,还没有审他,他就承认是他干的,替我们儿子伸冤了。如果他不讲出来,我们儿子更不可能翻案了。”
“我要清白和自由”
平安无事地过完这20多天,是汪深兵眼下最重要的事,“没有自由,什么都干不了。”
没有行动自由,汪深兵每天只能在村里转转,老婆在集市上摆摊卖衣服被城管轰赶,他也只能忍着。“还有20多天期满,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做,谁知道会再找什么法子把我抓进去。”
逃亡11年间,汪深兵只敢打零工,踩过黄包车,挖过孔桩,做过陶瓷和圣诞树上的蜡烛。偏僻城郊的网吧不用登记,他在那里学会了上网,识字少又不敢向别人多问,就随身带着本小字典,遇到不认识的字,躲进厕所翻字典,这样一点点自学了些法律知识。电视上的法制节目也是期期都追着看。
没有身份结不了婚,当时的女友瞒着他,为这个给不了承诺的“坏男人”生下一个女儿。2013年,汪深兵想见女儿一面,才冒险回江西一趟。女儿没见到,他被抓了。讯问时,他坦荡荡地说自己根本没有作案时间。从乐平到福建晋江往返一趟要40多个小时。办案人员说你坐飞机来回,就有作案时间了。汪深兵怒了:2000年我就坐得起飞机的话,还跑那么远打工干嘛?
逃亡期间,汪深兵父亲每年被派出所问话,行拘一天。女朋友还曾因“涉嫌包庇”的罪名被关了36天。“我全家人的清白都要还给我们。”汪深兵现在每天都在社交媒体上关注案件动态,“等我自由了一定会声援他们,自己的事不能退缩的,我现在不站出来,什么时候站出来?”
5月22日晚,朱广阳律师与江西高院张忠厚院长通话。律师们连日来的诉求终于有了一点点回应。张忠厚院长表示,该案江西高院并没有受到压力,强卫书记是支持的,作了三点指示:公正办案;加快进度;和律师多交流,听取意见。高院已在调查,请耐心等待,有消息尽快通知。
-完-